小婴宁下楼没一会儿,一店小二忽上楼来,敲了朱尔旦的门。
朱尔旦在门内问:“谁人?有何事?”
小二道:“客官,您妻子来寻你,正在楼下,看起来很急的样子。”
朱尔旦:“我不曾婚配,哪来的妻子?你莫是弄错人了?”
小二道:“那妇人找的是朱尔旦朱公子,并没弄错啊。”
朱尔旦不开门:“总之,我尚未婚配,哪里来的女子乱认夫君,你莫搭理便是。”
小二:“行,有朱公子这话,便行。”
小二下楼,脸上也浮起一抹轻蔑之意。
须知这朱尔旦就是青阳县人,祖上曾还颇有点产业,即便败了一两代人,到他这一代,家里仍算富足。
比不得大富、中富,比起平民户,那自是要强得许多。
他朱尔旦以前心窍未开时,人人都管他叫“傻书呆”,更是时不时拿事情打趣于他。
像背陆判雕像这事,正常人谁能去做?
也唯有脑袋痴傻的朱尔旦肯为了一顿酒席,大晚上将陆判雕像搬走,到了白天又搬回去。
因此,整个青阳县,认识他朱尔旦的,固不在少数。
包括这小二,就知他根底。
‘你朱尔旦,原是个痴傻之徒,父母担心你日后无人可依,便寻了一勤奋踏实女子与你做妻。
这些年来,本本分分,凡认识者,谁不说朱伍氏贤惠?
也就是朱伍氏面貌不佳,脸上有一块大黑斑,除此之外,真个可算良妻。
可朱尔旦倒好,如今一朝开窍,竟连妻子都不认了?’
不知道的,还真以为那朱伍氏厚颜无耻,跑到这来乱认夫君。
小二来到楼下,
一素装少妇就站在酒楼门口,未曾进门。
小二于她,还尚具礼貌。
在她期盼中,小二走过去,话也直白:“朱夫人,你还是请回吧,楼上的朱尔旦朱公子说他未曾婚配,并无妻子。”
这话也足够明白了,
算是我帮你认清你相公为人了!
可朱伍氏仅仅是“哦”了一声,垂下头去。
没有任何气恼情绪的她,只觉着有几分自卑,下意识地稍稍偏头,不让人看到她右脸上的黑斑胎记。
沉吟二三,她仍说了一句:“那请小二哥转告朱公子,就说家中高堂染病,望他回去探望一下。”
小二一叹,心说,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你这朱伍氏还是这么本份老实。也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。
“行,这话,我替你转告。”
小二再次上了楼。
过了片刻左右,朱尔旦终也是下楼来了。
他可以不认妻子,但家中高堂,还是要管的。
在这个时代,读书人的名声最为重要。
高堂染病在家,他若是知道了还不管不顾,便定会遭人口舌。
于是,就回了一趟家里。
到家中,方知高堂只是染了风寒,虽倒床不起,但总归并无大碍,只需修养几日便好。
为此,一出母亲房门,他就与朱伍氏发起脾气来。
“你就为这事寻我?母亲只是感染了风寒,又不是什么大事,你为何偏要去酒楼寻我?”朱尔旦怒气汹汹。
朱伍氏垂头不语,宛若理亏一般,不敢顶撞半句。
放在以前,朱尔旦固然痴傻了些,可对她,却像是姐姐般依赖。
可如今,虽开了窍,可人却也像是变了。
“我如今,好不容易在诗会当中露了头,与那南地才子申飞白有了接触。那申飞白何许人也你可知道?
他可是默王的义子,若交好于他,与我未来前程,那自是无可限量。
可你倒好,这种时候跑去插一脚。
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夫君么?这事,有什么好炫耀的?”
朱伍氏被骂得双眼殷红,一双满是茧子的手,抓着衣角,踌躇半晌。
“作为妇人,就少去抛头露面,男人的事,你少去管。你在家里,只需要将这家里打点好也就是了。我的事,甚么时候轮到你去管?”
她越如此,朱尔旦脾气越大,骂声也越大。
朱伍氏终是落下泪来:“当时母亲于客厅病倒,我把她背回房里,叫郎中过来的时候,她的情况的确不好,当时也不知是感染了风寒。夫君乃是家里的顶梁柱,就想着将夫君叫回来,左右有个出主意的。”
“出主意?出什么主意?你连这点事都拿不定主意?你还当什么家?”
朱尔旦骂了这一句,也不想再骂了。
对这妻子,他这几日真是越看越不顺眼。
想他朱尔旦才高八斗,怎娶了这么一个糟糠之妻?
当真是难以配得上他!
“夫君,你变了。”朱伍氏失魂落魄一般,哭着呢喃道。
然而她不说话还好,这话一出口,朱尔旦猛然就回头指着她:“怎么?说你两句,你还不爱听了?若不爱听,那就给我滚,滚出朱家,就当你我不曾有过关系。”
朱伍氏身躯颤抖,她自十六岁入朱家门,今已二十二,六年来劳苦不算,到今日,竟换得一个“滚”字。
“夫君,你……怎可如此待我?”朱伍氏面色凄然。
“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?你扪心自问,你配得上我朱尔旦否?”
丢下这话,朱尔旦进了房间收拾衣物,今日既已回来,索性就收拾东西,入住那大同酒楼去。
后续几日,只需好好表现,兴许还能获得申飞白的友谊,那样的话,一起携手入京,也借他之势,飞黄腾达必不在话下。
刚入房里,忽觉一股阴风吹来。
房间里多了一个身穿判官服,脸色黑青的人儿。
他大马金刀坐在那儿,闻着茶壶里倒出来的茶香。
正在气头上的朱尔旦一看到他出现,脾气立马消了七分。
且还恭恭敬敬地对着此人,作了一礼:“原是陆判来了,晚生今日不曾有所准备,若早知如此,必备酒宴接待。”
陆判目光也微微复杂看他:“那朱伍氏,虽样貌不佳,却也算得良配,何必如此羞她?”
朱尔旦摆手道:“妇道之人,惯不得,她们皆是头发长见识短之辈。若不训她几句,少不得下次还会坏我大事。”
陆判欲言又止,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,这是他们夫妻之事,他一个外人自不便多说。
只转话题道:“有一人,你须得注意,如无必要,勿要惹他。”
话刚说完,陆判又补充了一句:“准确来说,就算有必要,也不要惹他。”
“那人是谁?”
朱尔旦好奇心起,能让陆判如此警告,所提到之人,必是不凡了。
陆判手指在桌上轻敲,也不言语,只写了两字。
朱尔旦视之,眉头忽然皱起。
是他?
那桌上水渍,横竖十六笔,写的赫然是“江陵”二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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